TIFA

 TIFA結束了,今年一共看了臨時起意的《幸福老人樂園》跟《江/雲・之/間》,以及兩年前就開始期待的《千年舞臺,我卻沒怎麼活過》、《十殿》跟《我為你押韻──情歌 Revival》,這幾天國內疫情又起,所幸情歌押韻還是順利演出了(否則豈不達成連續兩年裝好台卻沒演出的超級地獄倒霉鬼成就),無論如何,能夠進劇場看戲真是太好了,

 第一檔的《#幸福老人樂園》現在回想起來倒是最喜歡的一部呢(或許在小劇場演出的親密性默默加了一點討喜的分數),一齣可愛的精心小製作,燈光俐落而精準美好,三名表演者的表現非常精彩,好好地說一個故事,情感沛塞,一些寫意的安排營造出朦朧的美感,並透過劇情錯置鋪陳表達記憶的混沌與紛亂,覺得是高明的戲;

 《#江雲之間》則是意外撿到的「好看」的戲,原本看節目介紹只覺得這戲要烙賽了,沒想到首演後傳出了好評跟好看的照片,才決定進場一看;這齣戲有一座華麗的多寶閣舞台,還有王奕盛提供的迷人的影像設計,以及讓我深深厭惡的郵差跳舞灑信段落,整個戲還是表現多於內涵;演出的是《暗戀桃花源》中〈暗戀〉的故事留白與延伸,將故事說得更足,少了遙思懸念,多了具象的情感,那個大時代下的離別與獨有氛圍,其實在表坊的《如夢之夢》、《寶島一村》,以及一眾「國民戲劇」裡其實也時常可見,觀看起來也頗為有味,比較尷尬的還是胡德夫的演唱段落們,或許是要刻意疏離嗎?象徵本土與外省始終地扞格不入卻又共存在一個社會?如此這般淡得像是幾乎不存在的言外之意,讓這個戲除了言情之外,顯得平面且較無深意;

 《#千年舞臺我卻沒怎麼活過》的批判性則極高,魏海敏一唱戲,整個舞台就升到鏡框半高,物理上的「不接地氣」,投影則動輒對剪京劇練功倒立與當代社會事件,對應戲名,魏姊儼然演了一齣自己批判自己的戲,再加上極其風格化(而且很過癮)的技術設計,及NSO與投影畫面尖銳地不協調感,在在強烈呈現各人不同的選擇所帶來的大異,在時代的逼視/叩問下,顯得多窘迫、讓人焦慮;

 《#十殿》則也是一個讓人心裡感受豪恐怖的故事,也是我期待已久的戲,作為阮劇團的腦粉,其致力推展台語文戲劇、化用台/西文化元素、述說台灣故事,這次用了洋洋灑灑五小時來說一個城市之瘤中各色人物興衰悲喜的故事,全台語不說,那一個個故事都是在這片土地上隨時會發生的寫實到不行的民間奇譚,怪誕、癲狂,方方面面都是人們的苦難與不得已,「無啥行,無啥走,來到遮,啥物所在?」夭壽的所在啦,怕爆,陰森爆,技術上也相當精彩,燈光、舞台與懸吊合作無間,二層的白色樓框能上下延伸,也能改變深淺,一些驚悚的點如電話鈴聲也營造得相當不賴,上半場老奶奶一直很害怕的這一大段也好陰森好驚悚;整個戲讓人比較出戲的一處,恐怕是最後三藏透過微型模型說故事的這段實在太卡了,此外整體長度也可能可以再拾掇收束得再稍微俐落一些;

 最後一檔《#我為你押韻情歌Revival》也是讓我好生期待,但卻是讓我看完覺得最失望的一齣;作為小劇場版三刷外加讀過好幾次劇本的腦粉,對台詞及段落已經熟到有點燒焦的程度,也許也是因為太熟了而導致產生了一種障礙,下意識地去比較每個地方的異同,想著這裡怎麼會這麼拖 這麼卡 這麼尷尬,有些段落表演都不連貫了根本使觀眾無法看懂(羅密歐茱麗葉這一段尤其非常嚴重),我想這齣戲的看點之一應該是浮誇的三段戲中戲與相對嚴肅的男女主角主線之間的反差,戲中戲確實是豪華升級了,但是不夠流暢導致變成了讓人無言的鬧劇,而主線雖然加入了即時投影來做一些距離的遊戲,但是表演仍舊顯得較為生澀且平面,又或許偌大的劇院也加大了駕馭的難度,也放大了尷尬強度(難道這也是導演想要的?)看完我真的懷念小劇場版本嗚嗚;

 本來還買了黃翊工作室 +的《小螞蟻與機器人:遊牧咖啡館》跟台中TIFA的《複眼人》,後來因為臨時有事所以就沒去看了,聽說各種災難,不過沒去看過實在也不知道自己喜歡不喜歡,終歸能夠眼見為憑還是幸福的,在劇場間穿梭的日子回想起來總是良好,能跟大家一同踩雷、一同拍手、一同屏息、一同悲喜,超讚的

TIFA

那些沒有陽光沙灘的青春《新生命》

演出:慾望劇團與青少年合演
時間:2019/07/07 14:30
地點:基隆文化中心島嶼實驗劇場

15年前15年後,從高中職學生聯展到基隆青少年戲劇節,當年參與聯展的學生們愛上了劇場,凝聚孕育出基隆在地深耕的慾望劇團,如今劇團扮演起指導的角色與學生共製演出,作品《新生命》講述四名青少年在死後先後來到一處「收容機構」,透過日復一日的「修行」,等待離開的一天;他們的青春停留在生命的最後時刻,既是終止,同時也讓他們的一生永遠停留在青春的模樣;村上春樹在《關於跑步,我說的其實是……》中開玩笑地寫道:「要到死都18歲,只能在18歲就死去」,在此引用無疑是一個地獄梗,不過死在青春年華的痛與美、殘酷與浪漫,亦是以強烈矛盾的狀態存在著的,於是似乎再怎樣的荒謬也都可以被接受了;至於《新生命》作品之外亦與作品發生了巧妙呼應,人的一生無可復返,15年前的青少年「已經不再是少年,還是一樣的熱烈」,透過與新一代共製,在同一個實驗劇場場域內又像是時間停佇了一般;烏龜在跑,我不能睡,日子在走,永保青春的心態要有,李國修老師說「小劇場是大劇場的上游」,透過一代代的青春輪迴,期許基隆青劇節能夠為青少年戲劇與表演藝術教育持續書寫更多有趣精彩的故事。

本劇的編導、燈光設計、校長兼撞鐘葉禹廷a.k.a.頹廢在演後座談時提及本屆青劇節的主題是「青春」,在構思劇本之初的聯想是陽光沙灘等元素,但後來受到申昌源及林奕含的事件影響,轉而關注「那些沒有陽光沙灘的青春」,作出黑暗沉重卻曖藏光輝的《新生命》,四名角色(李岳翰、吳信翰、黃毓婷、李沛湘)的服裝(服裝設計葉巧雯)與座椅(道具設計陳彥竹、林俊龍)皆對應各自的生命故事來作設計,甚具巧思,從頭到尾懸在空中的靜止的時鐘除了暗示時間不走之外,時針與分針皆直直向下指,隱隱更顯絕望;舞台設計(吳玟慧)置中一個大大的兩階白色平台,像是祭壇又像刑場,四名角色平時在下舞台一字排開對話,「修行」或獨白時則搭配燈光、平台及兩位幻象演員來進行心理層次複雜的表演,多段獨白且皆相當精彩,表演者在多種情緒快速切換上堪稱精準,然而有時切換的動機較弱(例如阿源(吳信翰飾演)在其中一次聽到「模範生」時突然大怒,或許因為前面幾次聽見時情緒並未堆疊,這個炸裂顯得非常突兀),多場獨白時加入幻象演員的表演顯現角色心境,惟其中有一段幻象演員在角色獨白時表演出類似現代舞的身段使人感到突兀,除此之外的大多時候幻象演員對於提升畫面張力及加深情緒力道上皆奏效。

就劇情結構而言,四名角色在整齣戲的過程中從不願意說出自己的故事到一一說出,由於看著劇情發展趨勢就覺得最終大家都會說出來,因此過程中角色間的言語推拉顯得有點無力,此外在較大的劇情轉折處例如大家都離開了只留下婉真(黃毓婷飾演)時張力略顯不足,或許製作有所限制,期待有一天這個作品能以更大的規模重製;燈光(燈光設計葉禹廷)及音樂(音樂設計葉智凱)表現可圈可點,在氣氛營造上相當成功,最後的投影更是一舉將情緒拉高,最後的一句再見,像是在告別整個世界,像是在許來生,像是在說夢裡見,像是在說我們要醒了;這齣戲像是一幅圖,他們將各自一生十多年的苦難與愛竭力揮灑釋放,成就了一張到此為止而永不褪色的圖,花開花謝終有時,你在最美的時候戛然止步,卻似已經承受了百歲的苦痛,或也已經經歷過了百歲的幸福。

《新生命》裡早逝的生命受盡折磨,劇場作為一個渲染的裝置,自是教我們去關懷現實周遭的人們,正如明明是凋零卻說是新生的劇名一般,亦如歲月一刀砍過來我們沒死,有機會就去跟後生說一下怎樣吃牛才好吃;「青春就像一盒衛生紙,看起來很多,抽著抽著就沒了」,不要管抽了拿去做什麼,重點是要讓我們心中的衛生紙,怎麼抽也抽不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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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沒有陽光沙灘的青春《新生命》

日頭落又起,是時間的掌中戲《一丈青》

演出:真快樂掌中劇團
時間:2019/5/4 19:30
地點:臺灣戲曲中心小表演廳

掌中戲在台灣因應不同時代、不同場合、不同觀眾需求而演變出多樣的表演形式及內容,真快樂掌中劇團於2018年於臺灣戲曲中心及外亞維儂藝術節演出的《孟婆‧湯》,以及此次再度於戲曲中心演出的《一丈青》,其不僅演出內容基於經典卻大不囿於經典,形式上更不是慣常掌中劇團來到現代室內劇場(或說「內台」)演出時往往再在台上搭建一個掌中戲棚,除了表演主要僅在掌中戲台上發生之外,也使技術劇場難以發揮的形式,其充分使用現代劇場的硬體設備,同時亦破除表演空間僅於台上台的限制,使得小小偶戲在完整一個實驗劇場的舞台、燈光及影子、煙霧等效果的襯托下營造出一個個使人大開眼界的奇妙畫面,操偶師拉開一塊布,布的上沿便可以是戲偶的舞台,旗幟橫打、兩片橫旗相接或相疊則又皆是另外種種形式的台,操偶師在整個舞台遊走,時而融入角色一同扮演,時也兀自扮演其他角色,如此走出掌中戲的新路,雖然近年來尚有如同黨劇團的《白色說書人》或好劇團與陳錫煌傳統掌中劇團的《穿紅絲緞的少女》亦揉合掌中戲與現代劇場元素,惟真快樂掌中劇團的近兩部作品呈現上較為寫意,並帶有獨特的詩意,可謂獨樹一幟。

與《孟婆‧湯》秉持同樣的簡單原則,《一丈青》的演出模擬一個機動性高的掌中戲班來到鄉間進行走演,台上先後駛入三台腳踏車,其載運了一台子戲所需要的一切行頭,就連簡易的舞台及文武場也包含其中,戲中戲搬演水滸英雄扈三娘闖蕩江湖的故事,然而整個演出更關心的是戲中戲之外的戲班日常,早期台灣掌中劇團在鄉野間走闖的生活樣貌,戲裡戲外同樣江湖,而與扈三娘對照的是真快樂掌中劇團的耆老江賜美女士,兩者同樣在男兒當家的世道下邁開步、走出一條不讓鬚眉的路,而古有的盜賊與狗官,在近代則有地方的惡霸與迂腐管區來對應,一齣在鄉里陽春上演的掌中戲便頻頻被打斷,走村撞鄉的演出並不全然逸趣橫生可見一斑。

然而並不只有外人會打斷鄉間的掌中戲演出,《一丈青》中更演繹了當年鄉野演出的另一個特色,即是會在演出中插入賣藥的橋段來貼補劇團開銷,且呈現方式類似恆春兮那樣妙語連連,其實現今YouTube、電影、電視劇中置入性行銷及廣告亦無所不在,如此這般在表演過程中插入廣告可謂是業配的先驅,而且觀眾其實也未必會討厭業配,只要能將業配的內容處理得有趣且能讓觀眾接受,那對觀眾、演出及劇團而言便是三贏的局面,劇中的業配儼然是掌中戲界的How哥。

然而也並不只有外人和賣藥廣告會打斷鄉間的掌中戲演出,《一丈青》演繹一個戲班行走江湖來演出一齣女俠行走江湖的故事之各種情狀,比起「一丈青」所指涉的巾幗情懷,其實更強調著「行走江湖」所代表的無盡與無常,無論是戲中戲裡的扈三娘多次奔波,或是戲班多次中斷演出,皆是出來走跳的生存風景,這個強調的最高潮發生在《一丈青》的結局,當戲中戲演到扈三娘準備要率眾攻打官府替家族報仇時,戲外卻突然下起雨來,於是演出再度中斷,戲班眾人眼看無法繼續,便開始打包行頭,不一會兒台上便只剩下一台腳踏車及一名表演者,其收拾完畢之後往觀眾席一看,愣了一下說:「你們怎麼還在?我們要收了,祝大家萬事順心如意,再見。」全劇便結束,筆者看過小說斷尾,也看過動漫斷尾,這輩子第一次看到眼前的戲斷尾,真實目瞪口呆,不過也覺得相當精采,正如同那些結局回歸到現實日常的劇碼,鄉野戲班時至今日仍然走跳,遇到大雨也仍然是停演,而雨總有一天會停,也總有一天會再下,在種種的周而復始之間,時間的掌中戲還不停上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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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頭落又起,是時間的掌中戲《一丈青》